土家族民間信仰與文化——向王天子崇拜（一）

第五章  向王天子崇拜
　　向王天子，即廩君，是土家族傳說中的遠(yuǎn)古祖先，也是與土家族遠(yuǎn)古白虎圖騰有著臍帶聯(lián)系的民族神。在土家族，不僅向氏，其他各姓都崇拜向王天子。
　　土家族地區(qū)都曾有過向王天子廟，供奉向王天子和他的夫人，不過，清江流域的向王天子廟特別密集。清江流域各地都曾有向王天子廟或其殘痕，說明向王天子崇拜主要流行于清江流域。這與土家族祖先巴人的遷徙歷程有關(guān)。巴人遷徙的歷程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清江流域階段，產(chǎn)生了白虎圖騰、廩君信仰，即向王天子信仰；第二階段，入蜀地立巴國階段，接受了蜀地竹王白帝天崇拜（有專節(jié)論述）；第三階段：流布湘西和黔東南階段，信奉白帝天王和土王（土司王）。在巴人遷徙的三個階段中，向王天子與白虎一樣，始終是巴人一以貫之的崇拜對象。但是，隨著不同地域文化的更迭，社會生活的變化，巴人必然接受或創(chuàng)造新的崇拜對象，而這些新的崇拜對象的出現(xiàn)，必然會沖淡舊有的崇拜對象。所以，向王天子崇拜在巴人遷徙的三個階段的地域逐漸呈淡化趨勢。這就是我們今天在清江流域所見到的向王天子廟宇遺址、遺俗較其他地域為盛的原因。
　　一、向王天子即廩君
　　土家族祖先巴人發(fā)源于長陽，向王天子崇拜作為土家族遠(yuǎn)古祖先崇拜，也產(chǎn)生于長陽。
　　長陽縣竦山頂上至今還有“向王廟”遺址。向王即稟君，向王廟中所供即廩君神像。清咸豐《長陽縣志》說：“向王廟在高尖子山下，廟供廩君神像。按廩君世為巴人主者，有功于民，故今施南、歸、巴、長陽等地尸而祝之。”清道光《長陽縣志》也持同樣說法：“先祖所立向王廟，向王者古之廩君務(wù)相氏，有功夷水，故土人祀之，立廟于石墩上，故日廟臺。”廩君之所以稱作向王，是因為其原名為務(wù)相，土語訛相為向，所以世代相傳，稱廩君為向王。至今，巴東的一些向姓老人還說：“我們原不是現(xiàn)在這個向字，是木目相。”清代土家族詩人彭秋潭《竹枝詞》也直接將向王當(dāng)作廩君務(wù)相：
　　土船夷水射鹽神，
　　巴姓君王有舊聞。
　　向王何許稱天子，
　　務(wù)相當(dāng)年號廩君。
　　資丘劉氏宗祠石刻說：“向王即古之廩君。”對舞溪向王廟石刻也說：“向王生而為英，死而為神……開辟清江有大禹之德。”
　　清江流域各地都有向王天子廟。向王天子廟主祀廩君及其夫人德濟(jì)娘娘，或稱鹽水女神。清咸豐《長陽縣志》說：“供廩君神像……世俗相沿，呼之為向王天子。”廩君右手拿著一只牛角，銜在口中作吹號狀。俗語：“向王天子吹牛角，吹出一條清江河。”這或許可以看作向王天子一生功績的概括或者象征：向王天子率領(lǐng)其部落，畢其一生精力，開發(fā)了清江流域的廣大地區(qū)，創(chuàng)造了清江文明。向王天子塑像旁邊還供奉著鹽水女神，俗稱德濟(jì)娘娘。長陽為巴人的發(fā)源地，這種供奉向王天子夫婦二神的格局，應(yīng)該是向王天子廟的顯著特征，是向王天子廟不同于白帝天王廟、向王土司廟的重要標(biāo)志。
　　二、向王天子崇拜產(chǎn)生的歷史背景
　　向王天子崇拜是在巴人祖先廩君的史實基礎(chǔ)上產(chǎn)生的，包含著巴人起源的史跡。
　　據(jù)《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記載：巴人發(fā)源于長陽武落鐘離山赤黑二穴，赤穴巴姓，黑穴樊姓、瞫姓、相姓、鄭姓。經(jīng)過競技角逐，巴氏務(wù)相獲勝而被擁立為君，其他四姓為臣。武落鐘離山即今長陽佷山，佷山赤、黑二穴被當(dāng)?shù)厝艘暈樯裱?，山頂至今尚存向王天子廟遺址。山峰最高處，還置有河卵石，稱“神石”。
　　據(jù)史載，巴務(wù)相為君之后，率四姓臣民從長陽出發(fā)向西遷移，到達(dá)鹽陽。這是一個盛產(chǎn)魚與鹽的地方，即史書所謂“魚鹽所出”。鹽水女神留廩君共居，后廩君射殺女神，在夷城立國。廩君死后，其魂魄化為白虎，即成為白虎圖騰一樣的崇拜對象。他的臣民以殺人來祭祀他。
　　鹽陽為何地，有兩種說法，一說為長陽縣境距武落鐘離山西約八十余公里處清江北岸的鹽池溫泉一帶。這種說法把鹽陽和夷城當(dāng)成了兩個地方，而不是一處，也就是說，當(dāng)年廩君及其部落到達(dá)鹽陽殺鹽水女神后，又返回夷城，即今漁峽口、白虎隴一帶，立國。此說不妥，因為早期人類的遷徙，都是一直往前走，很少有走回頭路的。
　　另一說鹽陽為今恩施附近。唐李賢等注《后漢書》日“施州清江縣水一名鹽水”。這是說今恩施一段的清江，古稱鹽水。按此說，鹽陽即今恩施地段，此地自古以來就是產(chǎn)鹽之地，從漢代起，即設(shè)有鹽場鹽官。至清代，鄂西及附近一帶食鹽仍來自此地。這很符合當(dāng)年廩君所居鹽陽“魚鹽所處”的情況。鹽陽，也即夷城，因夷水而得名，也即今恩施。廩君在恩施立國，其部落人群散布到整個清江流域?！妒乐尽氛f：“施州清江郡，春秋時為巴國。”《水經(jīng)注》卷三十七：“浮土舟于夷水，居捍關(guān)而王巴。”可見廩君當(dāng)時確實在恩施建立了巴國。
　　既然恩施為巴人最初立國的地方，就應(yīng)該留有遺跡。在距恩施數(shù)里遠(yuǎn)的清江上游有一條溪，稱鹽水溪，溪旁有古代鹽井，不知何時封閉。俗語：“打開恩施八個井，餓死云陽一縣人。”意為恩施鹽井一開，云陽的鹽就被減少了市場份額，可見，恩施確為古“魚鹽所出”的鹽陽。又傳說恩施還有巴公墓、巴蔓墓，巴公墓應(yīng)為廩君墓，大約廩君死于恩施?！妒┠细尽氛f：“巴蔓墓在城北都亭山，亭州城東一百七十里。”“巴公墓在城南二里，昔有巴國大柵，王世葬于此。歷年雖多，壘壘可辨。”“巴王墓城南一百七十罩。”“都亭山巖高百余丈，山腹有穴十二，皆藏柩之所，相傳為蠻王墓。”這些遺跡及其傳說說明廩君在恩施立國后，就死在那個地方，再沒有西進(jìn)。后來，廩君子孫與楚相爭，由于楚國勢力的擴(kuò)張，巴人只好進(jìn)一步向西遷徙，至四川奉節(jié)一帶以捍關(guān)為界立國。巴的勢力逐漸衰落。公元前316年，巴為秦所滅。巴人在滅國后四散而去，然而其大部主要是向西遷徙，進(jìn)入湘西等地。廩君對巴人部落聯(lián)盟的形成與鞏固，清江流域的開發(fā)，都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所以深受巴人愛戴與崇拜。巴人及其后裔世代奉廩君為向王天子神靈，施以血祭，不僅是為了祈求庇佑，而且也是為了以民族神為標(biāo)志，求得巴人后裔作為一個共同體的存在和延續(xù)，而不至于讓它無聲無息地消逝。
　　三、向王天子的傳說
　　在向王天子史跡的基礎(chǔ)上，產(chǎn)生了向王天子傳說。向王天子傳說既反映了歷史的真實，又是藝術(shù)的創(chuàng)造，充滿神奇的色彩和浪漫的情調(diào)，表現(xiàn)了巴人及土家族對向王天子的由衷崇拜。
　　有關(guān)赤穴、黑穴各姓擁立向王天子的傳說，與典籍所載大同小異，但由于是活在人們口頭上的故事，就更具生動性?！断蛲跆熳印氛f：湖北長陽清江岸邊有座小山，山上有兩個洞，一個洞里的巖石呈紅色，叫赤洞；一個洞里的巖石呈黑色，叫黑洞。赤洞里有塊石頭，每逢下雨，它就濕淋淋的，天晴，就干了，人們喊它陰陽石，說是老祖宗向王天子留下的。相傳很古的時候，赤洞里住著巴姓，首領(lǐng)叫巴務(wù)相，黑洞里住著樊、暉、相、鄭四姓。五姓常在一起打獵捕魚，彼此常常爭斗。老人們覺得這樣不行，應(yīng)該推出一位共同的首領(lǐng)，于是商定：誰能將劍擲進(jìn)對面巖洞里，誰就為君王。
　　五姓人的首領(lǐng)都將劍擲向?qū)γ娴膸r洞，結(jié)果四姓的首領(lǐng)都沒有投中，只有巴務(wù)相投中了。四姓還不服氣，又提出：誰造的土船在江中不沉，誰就做君王。五姓的船放進(jìn)清江河，四姓的都沉了，只有巴姓的不沉。巴務(wù)相就做了首領(lǐng)，人們便喊他相王，慢慢又轉(zhuǎn)成了向王。向王不僅帶領(lǐng)大伙打獵，還領(lǐng)著大伙種莊稼，所以人們稱他為廩君，“廩”是糧倉的意思。
　　后來，巴部落的人越來越多，老地方獵物不夠打了，地不夠種了，向王便帶領(lǐng)大家沿著夷水向西走。向王拿著一只牛角走在前面，一路不停地吹，吹得大山向兩邊分開，河水變寬，土船能夠通行。當(dāng)然，這是老百姓的神話式的說法。實際的情況可能是，巴人部落沿清江向西遷移過程中，做過一些疏通河道，砍伐兩岸叢林以便土船和岸上拉纖的人行走的工作，這實際上是一種最原始的開發(fā)。當(dāng)?shù)刂两襁€流行著兩句贊語：“向王天子吹牛角，吹出一條清江河。”土家族子孫世世代代銘記著向王天子的功勛！
　　向王帶領(lǐng)大家一直向西走，來到了一個地方，那里的大山中流出一股白花花的水來，水上漂來一個妹子。她讓向王嘗那白水，向王平生第一次嘗到了咸味，感覺很好。原來這妹子是鹽水女神，她和向王成親了。后來，向王天子率部又向上游走去，鹽水女神也乘船隨后邊趕邊喊：“我哥來！我哥來！”所以后來清江上駕船的，也都邊劃邊喊：“我哥來！我哥來！”慢慢又轉(zhuǎn)變成“啊嗬嗨，啊嗬嗨”。
　　恩施一帶又流傳著此則傳說的異文《老王船》，也是從武落鐘離山赤、黑二穴五姓推舉首領(lǐng)說起的，其有特色的部分在于五姓首領(lǐng)競技造船的情節(jié)。五姓與前所述傳說中的五姓有很大不同，為覃、田、譚、鄭、巴。向王在五姓投劍比賽中獲勝后，田姓仍不服，最后大家商議比造土船不沉。巴務(wù)相站在江邊尋思：用葛藤綁著木頭造成的土船搶渡急流可不容易啊。忽然，他看見一條擂缽粗的烏梢蛇盤在地上，他飛起一腳，將烏梢蛇踢進(jìn)江里。不料，烏梢蛇卻變成一段空心木頭，在江中漂流，輕飄飄地浮在水面。巴務(wù)相一下子得到啟發(fā)，找來幾截幾抱粗的樹木，將中間挖空，做成獨木舟。
　　比賽那天，田、覃、譚、鄭四姓的土船，一遇急流險灘便都下沉了，惟有巴務(wù)相挖空木頭造成的獨木舟沒有下沉，巴務(wù)相因此作了首領(lǐng)。他所造的那種獨木船后來便被稱作老王船。
　　有關(guān)向王天子為君長化白虎的傳說，基本情節(jié)總是不變的，但具體細(xì)節(jié)卻任人添加和改編，形成多姿多彩的各種異文。如《廩君與鹽神》專述廩君率部遷徙至鹽池與鹽水女神相遇的故事。廩君從清江坐土船到了鹽池，山上突然裂開一條口子，冒出一股水，從水里走出一個女神，留廩君共住。廩君天天想走，但女神白天變成飛蟲遮天蔽日，使廩君找不到方向。后來廩君用計將女神射死，才立城建國，稱為天子，后稱向王天子。人們?yōu)榱思o(jì)念廩君，便修了向王廟，為他塑了像。想到女神曾經(jīng)與他結(jié)伴，又在他旁邊塑了一座女像，稱德濟(jì)夫人。
　　《廩君化白虎》則專述廩君化白虎的故事。說的是很古的時候，東村（今漁峽口）來了一個白胡子白頭發(fā)老頭，人們都說他是白虎星，年青力壯的時候英勇善戰(zhàn)。老人到漁峽口不久就死了。人們將他埋在燈心嶺，埋的時候，老人化成一只白虎升天去了，從此人們就叫這個地方為白虎隴。由于是覃姓人埋的老頭，所以覃氏祠堂便改成了“白虎隴堂”，并由蠻家灣搬到東村的白虎隴。
　　有關(guān)向王天子生前事跡的傳說，既有歷史的影子，也有后人的創(chuàng)造。這些傳說，表達(dá)了土家族子孫對于先祖的追戀與崇拜。但是，人們祭祀向王天子，除了懷祖之外，更重要的是為了祈求祖先神的保佑，因此，便產(chǎn)生了有關(guān)向王天子死后成神顯靈的傳說。這些傳說表現(xiàn)了在人們心目中向王天子的多種神性。
　　首先，向王天子能夠辟邪免災(zāi)，化險為夷?！断蛲跆熳语@圣》說的是很早以前，發(fā)生戰(zhàn)亂，人們都躲到山上向王廟里。敵兵追到對面山上，朝廟里打了三炮，突然看見一個人坐在高山巖頂上，把雙腳伸到巖下面的河里洗腳。敵兵看到這么大個人，就不敢再打了，逃難的人得救了。當(dāng)天晚上，一個白胡子老頭給一個老婆婆托夢說：“我就是向王天子。”原來白天坐在山頂?shù)木奕司褪窍蛲跆熳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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